NZ奇异果出口商Zespri“中国逃税案”:到底谁之过
2013年5月27日
案发于上海、案值近5亿人民币的新西兰猕猴桃低报价格走私进口案,虽然相关当事人已经在去年被判刑,但是,在这其中一些“没有说清楚”的问题,继续引起媒体的关注。尤其是,作为新西兰猕猴桃的海外唯一垄断经销商(澳新市场除外),Zespri在这件案子中到底扮演了怎样角色?名声上的损失已经毫无疑问。在该案审理中,Zespri称,新西兰总公司是被上海的代理商误导,而被判刑的代理商称,自己并没有从低报价格中获益,获益的只有Zespri。目前各方仍在上诉阶段,本地媒体Sunday Star Times日前通过调查,发现了更多案情的细节。
案情回顾:走私4万吨猕猴桃逃税3769万人民币
2012年年中,上海市一中院开庭审理了这起猕猴桃虚报价格走私案,案件焦点人物是新西兰佳沛猕猴桃华东地区进口代理商“上海新奇果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法定代表人刘雄杰。检方指控称,2008年至2010年期间,刘雄杰以新奇果公司名义和其实际经营的上海海盛果品有限公司等为收货单位,委托上海亚商实业有限公司等多家公司为经营单位,向新西兰Zespri(佳沛)国际有限公司进口Zespri品牌奇异果。在此过程中,刘雄杰要求Zespri公司为其出具低价报关发票、原产地证明等报关单位用于向海关申报进口。
在支付货款环节中,刘雄杰除按申报进口价格向Zespri公司支付外汇外,还通过其个人或亲友在境外支付差额货款,另外安排新奇果公司垫付Zespri公司在沪的全资子公司佳沛管理咨询(上海)有限公司的经营费用以抵扣部分差额贷款。3年内,新奇果公司从Zespri公司进口奇异果近4万吨,货值7729万余美元(约4.8亿元人民币),偷逃应缴税额共计3769万余元人民币。
据了解,从2010年下半年开始,上海海关就发现上海新奇果贸易有限公司有几票猕猴桃货物的价格与原来的报价不一,判断这家经营新西兰佳沛猕猴桃进口业务的公司疑从事走私行为。新西兰方面真实的猕猴桃出口价格是多少?开始,上海海关缉私警察的这一疑问一时找不到解答,因为上海新奇果公司是垄断经营,没有其他进口商可供比对。缉私警察随即通过海关总署缉私局国际合作机构与新西兰海关核查后发现,新奇果公司向上海海关申报的猕猴桃进口数据价格,低于新西兰佳沛公司向新西兰海关出口的价格数据。
检方认为,新奇果公司属于“单位犯罪”,货款都是从刘雄杰的公司出去的,刘雄杰作为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其行为均已触犯了刑法,应以走私普通货物罪追究刑事责任。其后,上海市一中院判刘雄杰及佳沛管理咨询(上海)有限公司逃税罪名成立,刘最终被判入狱13年,并补缴关税3700万元人民币,佳沛公司被判处罚金,一中国经理Joseph Yu因参与胁从犯罪但并非主谋被判处5年监禁。判决后刘雄杰与上海子公司已提出上诉。
媒体调查:Zespri绝非“蒙在鼓里”
判决后,Zespri也对裁决提出上诉,但称其上海律师小组强烈建议不要公开讨论这一案件。无论结果如何,这对Zespri而言都是不堪的丑闻,更多关注者将这一事件作为新西兰大公司在中国商业调度上太天真、缺乏管理的又一反面教材。并由此认为,Zespri公司未能从恒天然“三鹿三聚氰胺”事件中吸取教训。
Sunday Star Times在上周刊发了一篇记者调查,显示Zespri绝非“蒙在鼓里”。
报道称,Zespri完全了解低价报关发票的事情,并知道这种事情可能会带来法律麻烦。
该公司内部文件显示,这家总部位于Mt Maunganui的公司曾担心新西兰海关知悉此事后会通知中国海关。还有内部文件显示,参与此时的Zespri员工也感到惴惴不安,担心自己个人今后负有连带责任,而要求管理方对他们给予承诺。
该报获得的信息源显示,员工曾经告诫管理层这一做法的巨大风险,但管理层未予采纳。
Zespri从未否认自己的低开报关发票的行为,但坚称刘雄杰误导了他们,称刘表示已经和中国海关做好了安排,因为关税安排是他作为进口商的职责。但刘在上诉中称,他只是一个代理商,真正从低报关税中获益的是Zespri。
为了补齐两边的差价,刘雄杰通过其个人或亲友在境外支付差额货款,或安排佳沛公司的经营费用以抵扣部分差额贷款。一位业内不愿透露姓名的资深人士表示,“这些钱都是不过账的,一大笔一大笔都是没有发票,他总是要找到办法把钱存进Zespri的帐户中,不管是现金还是通过其他公司……有时他会拿一个手提箱的钱让人存到某帐户中。”
“Zespri管理层经常讨论中国关税问题”
媒体获得的消息源显示,这起偷税案最早的发端,可以追溯到2006年到2007年,Zespri最早的思路是希望一些在中国市场没有售掉的猕猴桃能够避免课税。
在打开中国市场的早期,新西兰佳沛猕猴桃是水果中的“贵族”身价不菲,其关税税率在2008年自由贸易协定签署前17.8%。2006-2007年期间,大批猕猴桃因没有及时售出而变质扔掉,导致Zespri公司损失,在这种情况下,Zespri决定在中国建立一个新的进口和分销体系,于是佳沛管理咨询(上海)有限公司在这种背景下成立了。
其后,Zespri开始以两套票据系统运营中国市场,一套是经销商自己的,一套是“形式票据”由经销商报关及做账使用。
两者之间的差价同时也作为中国市场经营的“缓冲”来使用,比如打入货品损失、市场推销费用等。不足部分则再由经销商代理补齐。
Zespri称,这套系统由进口商“指示”建立,并且至关重要的是,Zespri说经销商称,中国海关已认可。
但调查显示,2007年5月公司备忘中,一名资深经理表示,“中国市场每个人都这么做……我们需要这样做来保持竞争里。”
同时期,Zespri的财税方面职员则迫切需要得到此事不会牵扯到个人职业前景的保证。内部文件显示,资深管理者在上海会见德勤会计师事务所的顾问,询问这类事情的风险,被告知形式发票在中国很普遍。但这番带有担保意义的话未留下书面佐证。
Zespri一名海外经理曾警告总部,“如果一箱US$3.80的形式发票和US$6.50的销售发票之间无法轧清,就会出现法律问题。”
一名Zespri前资深职员更告诉媒体,员工曾经警告过管理层,“这种事情做多了最后都会担风险,总部里有一些好人说‘我们不该这么做,这么做道理是不对的’。我知道董事会层面经常讨论这个话题,但后来高层决定跟着刘走。”
“Zespri在新西兰招待中国海关官员”
在2008年中新自由贸易协定签署后,Zespri管理层开始担心双票据系统会被海关识破。内部文件显示,管理层担心Zespri在新西兰的政府指定的出口认证机构——奥克兰商会(Auckland Chamber of Commerce),“有权在任何时候审计Zespri,他们会非常可能让我们解释COO价格和实际销售价格之间的不同。”
而且中新自由贸易协定签署后,Zespri必须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向新西兰海关提交出口文件。Zespri管理层当时试图了解,新西兰海关是否有责任将这些文件转给中国海关方面。
2009年1月,一名毕马威会计事务所海关专家建议说,新西兰海关如果发现货值有假,每一票可能最高罚款5万元。这名专家还告诉Zespri,新西兰海关和中国海关之间信息互通“是存在的,但只有接到对方书面要求时才会实施”。
此后Zespri曾尝试“预先裁定”的可行性,认为如可在新西兰预先裁定为合理,也不失为使“形式票据”系统合法化的一条路。
Zespri审计和风险管理委员会主席要求Zespri CFO,“查出Chen Lin(一名进口商)怎么和中国海关沟通和协议的”。
一名经理写道:“新西兰不想以‘西方的方式’来做这件事,但在所有的过程中我们需要理解如何做的,并且能够看到所有的选项,以减少、或者至少是理解所面临的风险。”
消息说,Zespri在新西兰招待过中国海关的官员,但没有任何书面的协议留下。
2009年2月,Zespri税务经理发电子邮件给资深职员,提醒审计风险。“他们可能会问我们为什么价格不一样,我们将不得不说进口商协议了一个不同的落地价格……这将很不好看。”这名经理说他会请求管理层批准,将此事向新西兰管理部门公开。
“认罪后没想到被重判”
Zespri说,上诉案开庭之前不会讨论这一案件。
据报道,新西兰Zespri猕猴桃对中国的进口量从2007年的350万箱增加到2011年的1000万箱,佳沛公司功不可没。
业内一份文件显示,在案件审理时,上海的法庭未接受刘雄杰的辩护称自己只是拿commission的代理,Zespri才是这些水果的东家,因此从双票据系统中获益的是Zespri。但法庭最后认定了在这个买卖关系中,刘雄杰应承担海关事务的责任。
许多种植者质疑Zespri在这一案件中究竟知情多少,又默许了多少。一名种植者称,“Zespri公司试图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中国代理头上,但事实表明他们100%参与了这一事件(为装运开具了两套形式发票)。部分熟知中国贸易规则的专家甚至会说,在中国合理避税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也许Zespri不太走运。
业内熟知猕猴桃进出口的某资深人士在阅读了Sunday Star Times掌握的公司内部文件后也说,很清楚Zespri知道事情的整个过程,并且也从双票据体系中获益。“他们知道风险,办这些事的员工也担心自己的职业前途。”这名Zespri前雇员表示,在中国做生意是困难的,但Zespri想走捷径,“他们现在把头缩起来了,并用手到处指着别人。”
此前刘雄杰的侄子在接受访问时表示,起初他的叔叔认罪只是为了避免牢狱之灾,但法庭最终重判让他们觉得有失公允。
作为长期反对Zespri垄断出口的新西兰行动党,已经呼吁对此事进行紧急调查。
新西兰奇异果种植者协会(NZ Kiwifruit Growers Incorporated)也委托第三方从今年3月开始启动一个调查,预期调查将持续数月。但也有种植者认为,协会发起的调查,也可能是一个“洗白”的调查。
后记:新西兰式商业结构发人深省
Zespri
* 在2000年经过行业重组后成立,成为新西兰所有奇异果出口企业的“唯一出口管道”。
* 目前同时负责全球供应链的协调,包括澳新市场之外的、个人拥有的奇异果园的采购和销售。
类似新西兰奇异果行业的Zespri、乳制品行业的Fonterra,以及受到前两者鼓舞,也准备向大联合方向进军的新西兰羊肉及羊毛行业,都代表了新西兰一种特有的商业结构。从长期来说,这种结构对行业到底是有利还是不利,支持与反对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记者手里有一份有趣的材料,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梳理一下新西兰商界的基因序列。
澳大利亚一份商业调查发现,新西兰企业并不像澳大利亚企业那样,热衷于跨国塔斯曼海峡,和当地公司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数据上显示,10%的新西兰企业垄断了本国95%的出口额;或者说,在新西兰的出口企业中,70%的年出口额不到1万纽币,对一个企业来说,这点出口额还不够一点口袋零钱。
调查发现,新西兰的企业相对澳洲企业来说,倾向于认为自己的偏远就是自己的价值,因此更倾向自己做自己的市场;这也反映在就业上,新西兰人比澳洲人更喜欢在小公司做事,新西兰人对国际大公司的负面看法,也比澳洲人更多,通常会认为在大公司会“陷”在里面,丧失个性等等。
与此相呼应的是:新西兰企业在国外的投资少得惊人,在OECD国家中排名垫底,甚至只能和发展中国家相提并论。如果扣除掉几个行业内赫赫有名的被质疑 “垄断”的巨头外,能够瞄准国外市场的出口型和投资型企业就更少了。
和国际市场的脱节可以举一个小例子——新西兰每年为国际市场烘焙大量的咖啡,但是你问任何人新西兰自己的知名品牌,没有人会提到咖啡。
大联合的“航空母舰”也许更多地保护了种植者的利益,但是如果看到新西兰企业对外的低投资、普通企业的低出口额、农产品的低附加值等现象,你会相信,产业联合的弊端,并不像其设计者宣传的那样,是新西兰企业走向国际的不二法宝。